语言学习者的孤立名词以及其他初期试验

语言学习者的孤立名词以及其他初期试验 是的,我说过,我们应该从我被车撞了开始讲起。 我们只能这样讲。因为在那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没发生。全是虚空虚空虚空—— 好吧,还是有一点点故事。 我,站在那里,站在“马路”边。 一到那里,我马上有了几个想法:第一,这天气到底是怎么了?我真的不习惯这种必须愣一下才能弄清楚状况的天气。但这里是英国,讨论天气可是人类的主要活动之一,这可是有充分理由的。第二,电脑在哪里?这里应该有一部电脑。说实话,我着实不知道马丁教授的电脑长什么模样,也许它和马路一样吧。第三,这是什么声音?低沉的咆哮声在我耳边呼啸而过。第四,这是夜晚。身为一名宅人,我实在不适应夜晚,就算能勉强适应,这也不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夜晚。这样的夜晚是我生平所未见的,这样的夜晚神秘莫测,深不见底。这是夜的立方。天空黑得纯粹,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太阳在哪里?这里有过太阳吗?刺骨的寒冷似乎在暗示这里也许从未有过太阳。因此,冷得你魂飞魄散,我的肺被冻得隐隐作痛,凛冽的寒风抽在皮肤上,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我怀疑人类八成不会离开家门。他们要是在外面溜达,那肯定是疯了。 一开始的时候,吸气简直困难重重。这可是个问题。毕竟,要想成为人类,吸气可是最关键的要求之一。不过我终于找到了诀窍。 然后,另一个问题又浮出水面。这里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这一点已越来越明显。我应该待在马丁教授待的地方。是的,我应该在办公室,但这里不是办公室,我那时就已深知,除非办公室是一种可以装下整片天空的玩意儿,除非它还能容纳黑压压的一大片乌云以及隐藏在暗处的月亮。 过了一会儿——我其实是很久很久才弄清楚状况。那时我不知道马路是什么,但我可以告诉诸位马路是一种连接起点和终点的东西,这非常重要。要知道在地球上,你不能一下子就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人类的技术还没到这一步,甚至连边都没沾到,这是自然。在地球上,你得花大把的时间在两点之间奔波,人类一直都在马路、铁路、职场或情场上来回奔波。 这种特殊的马路叫高速公路,它是最高级的一种马路。从根本上来说,大多数的人类进步意味着意外死亡率一路飙升,高速公路也是如此。我赤裸的双脚站在一种名为沥青的东西上面,感受着它奇异而粗暴的质地。我盯着自己的左手,它看起来是个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怎么看怎么诡异。我好不容易才明白这种畸形的指状物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喉间的笑声戛然而止。我是我自己的陌生人。哦,顺便说一下,那个低沉的咆哮声仍在耳畔回响,只是已不再低沉。 到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有一种东西风驰电掣般地冲过来了。 那是光。 雪白而粗壮,横扫在地面上。它也许是平原清扫机的一双明眸。只见它挥舞着雪白的翅膀飞奔而来,声音开始变得尖厉。它想减速转弯。 我想躲开已经来不及。本来是有时间的,但现在一切已太迟。我发呆太久了。 所以,它裹挟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结结实实地撞在我身上。这股力量令我双脚腾空,轻轻飞了起来。只是并非真正飞翔,因为人类无论怎样扑打四肢都休想飞起来。我能选择的只有疼痛,一落地,一阵剧痛就突袭而来,之后一切又重归虚无。 再次虚空虚空虚空—— 故事终于开始。 一个穿着衣服的男人站在我身边。他的脸凑得太近,我不禁不安起来。 不,比不安还高几个等级。 我又惊又惧。我从未见过像这个男人一样的生物。他的脸像外星人,上面遍布莫名其妙的洞穴和丘陵。特别是那鼻子,着实丑得恶心。从我天真的双眼来看,那鼻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突”地往外扑。我开始向下打量。是的,他的衣服。我后来才知道他穿的东西叫衬衫、领带、西裤以及皮鞋。对他来说,这就是最正规的着装,但在我看来,却是无比的匪夷所思,我不知道是该大笑还是该尖叫。他正检查我的伤口,或者可以这么说,他正在寻找我的伤口。 我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完好无损。那辆车先撞了我的腿,然后是躯干,但手却是纹丝未动的。 “真是奇迹啊。”他低语道,仿佛这是个天大的秘密。 但语言毫无意义。 他盯着我的脸,提高嗓门,仿佛要和汽车的噪声一决雌雄:“你在这里干什么?” 仍然毫无意义,他只是晃动嘴唇发出声音而已。 我知道地球人的语言相当简单,但每接触一种新的语言,我至少得听上一百句才能把整块的语法拼图给拼好。不要笑我笨。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只用听十来句就行了,或者只要一个形容词从句就能搞定,但语言绝非我的长项。我想,这就是我对旅行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我得强调一遍,我来这里并非自愿。这项任务必须得有人做——我是一个罪人,曾在二次方程式博物馆说了亵渎神灵的话,我的罪名是玷污数学的纯洁性,因此主人认为这个惩罚比较有震慑力。主人很清楚,这事不会有人愿意做,尽管它极其重要。主人知道我属于已知宇宙中最高等的物种(诸位也是如此),因此自然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认得你的脸。你是谁?” 我浑身无力。这就是穿越、物质转移以及生物设定所带来的麻烦。你真的需要灵魂出窍,虽然最后还是找了一具躯壳,但总免不了付出一些代价,这就是精力。 我坠入黑甜乡,梦很美好,缀满了紫罗兰色和靛蓝色,那是我的家。我梦见了破裂的壳,还有质数,以及千变万化的天际线。 然后,我醒了。 我在一辆奇怪的车里,身上被导线五花大绑,导线的那一头是一部原始落后的心电图机。车里有两个人类,一男一女,都身穿绿袍(女人的相貌印证了我最可怕的梦魇,他们这种物种全都一样难看,丑陋可是没有性别歧视的)。他们似乎在激动地问我问题。也许是因为我正在用刚刚“顺”来的上肢扯掉身上的导线,那部心电图机的设计实在太粗糙了。他们想绑住我,但这两个人显然对相关的数学运算知之甚少,所以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两个绿衣人撂倒在地。 两个可怜的人儿痛苦得直打滚,我站起身来。司机扭过头来问我问题,他的语气比刚才的两个绿衣人还紧张,可我只关心这个星球上的重力。车开得很快,警报的声波呈波浪状,毫无疑问,它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但我还是打开车门,跳向路边柔软的植被。我的身体打了几个滚,找了一处安全的地方隐藏起来。等一切风平浪静时,我才起身。和人类的手比起来,脚显得不是那么碍事,不过脚趾还是挺讨厌的。 我在那里呆立半晌,只是怔怔地盯着所有奇形怪状的车。它们只能在地面上行驶,显然得依赖于化石燃料。如果它们用多边形发动机,噪声会小得多。更为奇形怪状的是人——全部包裹在衣服里,他们手握一种环状控制设备,有些人还拿着一种脱离了身体的通信设备,真奇怪,这种东西不该是身体的一部分吗? 我已经来到了这个神奇的星球,看,这里智商最高的生物还得自己开车······ 我以前从未正眼瞧过诸位和我所习惯的那种简单之美。永恒之光,井然有序、飘荡于空中的车流,高级进化的星球生物,甜美的空气,还有始终如一的天气。哦,亲爱的读者,你们永远都无法理解这一刻我有多想家。 每一辆车开到我身边时都会响起尖厉的喇叭声,一张张张口瞪眼的脸伸出窗外。我实在想不通,我的模样和他们一样难看,他们凭什么视我为另类?难道我哪里不对劲?也许是因为我没待在车里,也许人一辈子就应该待在车里,或者也许是因为我浑身一丝不挂。这一晚虽然寒风刺骨,但我只是没穿人造的躯壳而已,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真值得他们大惊小怪吗?不,不可能这么简单。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 现在终于有了月亮的踪影,它笼罩在薄薄的乌云中,影影绰绰。它似乎也在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带着同样震惊的表情。但星星仍然隐藏在暗处,踪影全无。我想看到它们,我需要它们的慰藉。 此外,雨的种种征兆不期而至。我恨雨。对我来说,以及对于居住于穹顶建筑之下的诸位来说,雨不啻一种洪水猛兽般的恐惧。我必须在云开雾散之前找到我应该寻找的东西。 前面有一块长方形的铝质标牌。对于语言学习者来说,没头没尾地冒出来几个名词总是晦涩难懂,但上面的箭头只指着一个方向,所以我朝那里走去。 人类不断地摇下车窗,对我大吼大叫着什么,声音居然可以压过他们的汽车引擎。有时似乎还颇有幽默感,因为他们朝我吐口水,那风格像足了奥米勒克。所以我也友好回敬,虽然他们的脸一晃而过,但我还是很努力地吐在他们脸上。这样一来,他们吼得更厉害了,但我并不在意。 很快,我告诉自己,我会想办法弄明白他们重重吐出的问候语“找死啊,你他妈的白痴”到底是什么意思。与此同时,我大步流星地走着,走过路标后,路边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它居然不会移动,这看起来实在别扭。 我要去那里,我告诉自己。我要去那里寻找一些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