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〇〇二年,八月

第三十三章 一〇〇二年,八月

埃德加已经杀了两个人。第一个是维京海盗,第二个是斯蒂奇。要是巴达因为锁骨碎裂而死,那就算杀了三个。埃德加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个杀人犯。

武装士兵从不会反省自己是不是杀人犯,因为杀戮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但埃德加是建筑匠。对匠人来说,战斗并不是习以为常的事。可是,埃德加击败了凶神恶煞的武士。或许他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毕竟斯蒂奇是一个冷血杀手。尽管如此,埃德加还是心神不宁。

斯蒂奇之死并未解决任何问题。加鲁夫已经控制了奥神村,而且如今他肯定正在对村民大发淫威。

到达夏陵后,埃德加径直前往郡长大院。他卸下巴特里斯的马鞍,将它带到池边饮水,然后将它放到附近的牧场,同其他马一起吃草。

埃德加边朝蕾格娜的房子走去,边寻思——或许这种想法很愚蠢——她已经成了寡妇,样子会不会有变化呢?他已经同蕾格娜相识五年,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属于另一个男人。她的眼中会闪烁不一样的神采吗?脸上会泛出新的微笑吗?走起路来会不会不再像先前那样束手束脚了?

埃德加发现蕾格娜在家。虽然外面阳光灿烂,但她却待在房里,坐在长凳上,盯着虚空,陷入沉思。她的三个儿子和卡特的两个女儿在卡特和阿格尼丝的看护下睡着午觉。一见到埃德加,蕾格娜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脸色也没那么阴沉了。埃德加将一皮包银币递给蕾格娜:“这是您从采石场获得的收入。我觉得或许您需要钱。”

“谢谢!威格姆夺走了我的财宝箱,我身无分文,但现在,你救了我。他们想将我的一切抢走,包括奥神谷。但国王对贵族寡妇负有责任,他迟早会对威格姆和温斯坦的所作所为做出裁决。你那边情况怎样?”

埃德加挨着蕾格娜坐在长凳上,压低声音,以免仆人听见:“我刚从奥神村过来,我亲眼看见斯蒂奇杀了瑟利克。”

蕾格娜瞪大了眼睛:“斯蒂奇死了……”

埃德加点点头。

蕾格娜没有发声,只是做口型问:“你干的?”

埃德加又点了点头。“但没有人知道。”他低声说。

蕾格娜握住埃德加的拳头,似乎在默默感谢他。埃德加感觉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热辣辣的。然后她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加鲁夫肯定暴跳如雷吧。”

“当然。”埃德加想起刚才见到她一脸沮丧,便问,“您这边情况如何?”

“威格姆想娶我。”

“上帝啊,千万不要!”埃德加大惊失色,他不希望蕾格娜嫁给任何人,尤其是威格姆这样恶心的人渣。

“这是不可能的。”蕾格娜补充道。

“很高兴您这么说。”

“但接下来他们会干什么?”蕾格娜的脸上浮现出埃德加前所未见的神情,那忧心如焚的模样让埃德加不由得想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自己会为她遮风挡雨。蕾格娜继续道:“我是他们必须解决的麻烦,他们是不会让埃塞尔雷德国王来裁决争端的——国王不喜欢他们,可能不会遂他们的愿。”

“但他们会干出什么来呢?”

“他们可以杀了我。”

埃德加摇头道:“这样做必然引发丑闻……”

“他们会说我是突然病死的。”

“上帝啊。”埃德加从未想过温斯坦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他们本就残酷无情,杀死蕾格娜完全可以预料,但这会让他们麻烦缠身,焦头烂额。可话又说回来,他们本就是赌徒。埃德加大感惊恐。“我们必须想办法保护您!”他说。

“现在我没有侍卫。伯恩死了,武装士兵也转而效忠威格姆了。”

两个女仆已经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因为他们恢复了正常音量。卡特听到蕾格娜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用诺曼法语咒骂了一句:“卑鄙的畜生!”伯恩是她的亡夫。

埃德加对蕾格娜说:“或许您应该离开这个大院。”

“但这就等同于投降啊。”

“只是暂时的。您要将官司打到国王那里去,而您必须活着才能做到这点。”

“我可以去哪儿呢?”

埃德加想了想:“麻风岛怎么样?修女的教堂里有一把庇护之椅。就算是威格姆,也不敢在那里杀害贵族女人,不然英格兰的每个大乡绅都会把杀他复仇当作应尽的义务。”

蕾格娜两眼放光:“这主意真聪明。”

“我们应该马上出发。”

“你会同我一起走吗?”

“当然,您什么时候可以走?”

蕾格娜犹豫片刻,然后下定决心:“明天早上。”

埃德加觉得这一切听上去太容易了,美好得不像是真的。“他们会试图阻止您的。”

“没错。所以我们天亮前就出发。”

“那之前您得小心啊。”

“好的。”蕾格娜转身面对卡特和阿格尼丝,她们瞪大了眼睛听着这番话,“你们晚餐前不要动,表现得一切如常就行。等天黑之后,开始收拾孩子们需要的东西。”

阿格尼丝说:“我们需要食物,要我去厨房拿吗?”

“不用,那样会暴露的。去城里买面包和火腿吧。”蕾格娜从埃德加给她的皮包里拿出三枚银便士递给阿格尼丝。

埃德加说:“不要骑您自己的马。德恩治安官会把坐骑借给您。”

“我必须扔下阿斯特丽德吗?”

“随后我会回来牵它。”埃德加站起身,“今晚我会待在德恩治安官家。我会跟他商量借马的事。夜深之后,通知我你们是否做好了明早出发的准备,行吗?”

“当然。”蕾格娜紧握住埃德加的手,埃德加又想起他们在德朗渡口他家中那番撩人的亲密谈话。将来还会有更亲密的时刻吗?他几乎不敢奢望。“谢谢你,埃德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记不清你为我做过多少事了。”

埃德加想要告诉蕾格娜,他之所以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爱她。但在卡特和阿格尼丝面前,他难以启齿,只好说了句:“您好人有好报,这些是我该做的。我做得还不够呢。”

蕾格娜微笑着松开了埃德加的手,埃德加转身离开了。

* * *

“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宰了蕾格娜。”威格姆说,“她死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相信我,我也想过这么干。”温斯坦说,“她是咱们的绊脚石。”

此时他们正在主教宅邸的二楼喝苹果酒。这个时节天气炎热,让人口渴难耐。

温斯坦想起德恩治安官发出的威胁,说蕾格娜要有三长两短,就要杀了自己偿命。但温斯坦根本没把这一威胁放在心上。许多人想取温斯坦的性命,要是他因此惶惶不可终日的话,那就干脆从今往后都不要出门算了。

威格姆说:“没了蕾格娜,整个郡就无人可以挑战我的继承权了。”

“就算有,也难以服众。国王会选择谁?诺伍德的德奥曼是个就快看不见的瞎子,拉夫堡的瑟斯坦是优柔寡断的窝囊废,让他领头唱歌都费劲,更别提带军队打仗了。其他大乡绅比富裕的农民好不到哪儿去。你的经验和关系无人能及。”

“既然如此……”

温斯坦的话,威格姆常常无法一次听懂,温斯坦不得不反复解释,他对此恼怒不已。但这一次,他在做解释的同时,也在自己脑子里把问题捋清楚了。“我们只需将她控制住即可。”

“这怎么可能比杀了她更管用?我们可以设个圈套,让别人顶罪,就像杀了威尔夫之后干的那样。”

温斯坦摇头道:“我们可以这么干,但我们不能再贪图侥幸。没错,我们第一次蒙混过关了,但也十分危险,因为有许多人并不相信是卡尔文杀了威尔夫。可是,在第一次谋杀之后,这么快又发生第二桩对我们有利的谋杀,势必招致高度怀疑。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们是凶手。”

“或许埃塞尔雷德国王会相信我们。”

温斯坦鄙夷地笑了:“他连假装支持都懒得做一下。我们从两方面侵夺了他的特权:首先,我们先斩后奏,让他无法选择新郡长。其次,我们还干预了一名贵族寡妇的命运。”

“他肯定更操心筹措两万四千镑银币的事吧。”

“暂时如此,可一旦搞到钱,他就会随心所欲了。”

“这么说,我们得让蕾格娜活下去。”

“只要有可能的话,就得这样做。但必须将她握在我们的手心里。”温斯坦一抬头,看见阿格尼丝走了进来。“而这就是能帮我们实现目标的乖乖鼠。”温斯坦见阿格尼丝提着一只篮子,“你去买东西了吗,我的乖乖鼠?”

“这是路上吃的口粮,主教大人。”

“进来,坐我大腿上。”

阿格尼丝又惊又窘,但也兴奋不已。她放下篮子,坐到温斯坦的大腿上,腰挺得笔直。

温斯坦问:“说吧,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蕾格娜要去德朗渡口,得走两天。”

“我知道那地方有多远。但她为什么要去那儿呢?”

“她说她决不会嫁给威格姆,她担心您发现这点后而谋害她。”

温斯坦看着威格姆,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事,幸好被他提前知道了。安插卧底在蕾格娜身边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啊。“她怎么会闹这么一出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埃德加突然来给她送钱,这主意就是那小子想的。蕾格娜会住在女修道院里,她觉得在那儿,你就伤害不了她了。”

蕾格娜多半是对的,温斯坦暗忖。他可不想跟整个英格兰为敌。“她什么时候走?”

“明天破晓时分。”

温斯坦抚摸着阿格尼丝的乳房,令她战栗不已,欲火升腾。“干得棒,我的乖乖鼠。”他亲昵地说,“这是很重要的情报。”

阿格尼丝用颤巍巍的声音说:“能让您开心,我太高兴啦。”

温斯坦冲弟弟眨了眨眼,把手伸进了她的裙子。“都这么湿了啊!”他说,“我好像也让你开心了哦。”

阿格尼丝呻吟道:“是的。”

威格姆忍不住笑出了声。

温斯坦将阿格尼丝从大腿上抱下来。“跪下,我的乖乖鼠。”他说,然后撩开了自己的外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阿格尼丝把头埋进温斯坦的胯间。

“啊,对了。”他叹息道,“看来你知道。”

* * *

夜色降临后,蕾格娜偷偷溜出大院。她将兜帽罩在头上,匆匆穿过城市的街道。她要去见埃德加,这让她心花怒放。她意识到自己时常如此——每次去见埃德加,她都会喜不自胜。自从她来到英格兰,埃德加一直是她忠实可靠的好朋友。

蕾格娜发现德恩治安官和他妻子正准备上床睡觉。德恩告诉她,埃德加住在大院的一间空房里,并将蕾格娜带去了那儿。房间里只点着一支灯芯草蜡烛。埃德加站在火炉旁,但炉子没有生火——天气已经相当温暖了。

德恩干脆利落地说:“您的马天一亮就备好。”

“谢谢。”蕾格娜说。一些英格兰人品行端正,但另一些就肮脏龌龊,她想。不过,也许哪里都有这两种人。“您很可能救了我的命。”

“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国王希望我做的事。”德恩说,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很乐意能帮助你们。”德恩看着埃德加和蕾格娜,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我先告辞了,你们把未尽事宜安排好吧。”说着,他走了出去。

蕾格娜的心跳加速了。她极少同埃德加单独相处——事实上,每次单独相处的情形,蕾格娜都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是五年前在德朗渡口,埃德加划船将她送到麻风岛。她还记得当时天色昏暗,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河面上,他用强壮的臂膀将她从船上抱下来,走过浅滩,来到干燥的地面。第二次是四年之后,在奥神村采石场他的房子里,她吻了他,让他尴尬得要死。第三次是在德朗渡口,他为她送的书专门做了个盒子,当他向她展示盒子时,她实际上承认了他对她的爱让她感到安心。

而这是他们第四次单独相处。

蕾格娜说:“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她是指逃离行动。

“我也是。”埃德加看上去忐忑极了。

“放松。”蕾格娜说,“我又不会咬你。”

他羞怯地咧嘴一笑:“我还巴不得你咬呢。”

蕾格娜在微光之中看着他。此时此刻,她只想将埃德加拥入怀中。这似乎是世上最自然不过的事了。蕾格娜走上前去,“我发现一件事。”她说。

“什么事?”

“我们不是朋友。”

埃德加立刻明白了。“哦,我们不是。”他摇着头说,“我们完全是另一种关系。”

蕾格娜双手捧住埃德加的脸颊,触摸着他柔软的胡须。“多英俊的脸啊,”她说,“刚毅、智慧、善良。”

埃德加垂下了目光。

蕾格娜说:“我让你难为情啦?”

“是的,但别停下来。”

她想起了威尔武夫,真不知自己怎么会爱上那么个赳赳武夫。一定是少女心作祟吧,她想。她现在感受到的才是成熟女人的欲望。但她不能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一个字也不行,于是她只好吻埃德加。

那是一个温柔的长吻,他们的嘴唇轻轻地试探着对方。蕾格娜抚摸着埃德加的面颊和头发,感受到他的手搂住了自己的腰。许久之后,她才喘息着结束亲吻。“哦,天啊!”她说,“你能给我更多吗?”

“你想要多少,我就给多少。”埃德加说,“我一直为你备着呢。”

一阵负疚感涌上蕾格娜心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害你等了五年这么久。”

“等十年我也心甘情愿。”

蕾格娜的热泪夺眶而出:“我配不上你这份爱。”

“不,你配。”

蕾格娜希望做点能取悦埃德加的事,便问:“你喜欢我的乳房吗?”

“是的。这些年里,我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那里。”

“你想摸摸吗?”

“想。”埃德加用嘶哑的嗓音说。

蕾格娜弯下腰,抓住裙边,迅速地拉过头顶,然后便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

“哦,老天。”埃德加说。他用双手爱抚蕾格娜,轻捏揉压着她的肌肤,用颤巍巍的指尖触碰她的乳头。埃德加的呼吸越来越快。他觉得自己就像饥渴难耐许久终于发现甘泉的人。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能亲这里吗?”

“埃德加,”蕾格娜说,“你想亲哪里都可以。”

埃德加埋下头,蕾格娜抚摸着他的头发,借着摇曳的灯光,注视着他的嘴唇在她肌肤上游走。

他的亲吻越来越急切,蕾格娜说:“使劲嘬的话,会吸出奶来的。”

埃德加不禁失笑:“你喜欢我嘬吗?”

埃德加在激情时刻也能笑出声,蕾格娜喜欢他这样,于是,她笑盈盈地答道:“我不知道。”

这时,埃德加又严肃起来:“我们能躺下吗?”

“等等。”蕾格娜俯下身,撩起埃德加的外衣下摆。掀到腰间之后,她亲了亲埃德加的下体,然后将他的衣服从头上脱下来。

他们并排躺下,蕾格娜用手探索着埃德加的全身,摸他的胸,摸他的腰,摸他的大腿;而埃德加也对她做着同样的事。蕾格娜感受到埃德加的手伸进她的双腿之间,他的指尖探入自己潮湿的缝隙。强烈的快感袭来,她不由得浑身战栗。

蕾格娜果然忍不下去了。她翻身骑在埃德加身上,引导他进入自己体内。蕾格娜慢慢动起来,然后越来越快。她俯视着埃德加的脸,心想: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渴望同他做爱。他给我的不仅是激情、愉悦和兴奋,还给了我亲密无间和坦率真诚。他给了我爱。

埃德加闭上眼,但蕾格娜并不希望他那样,于是她便说:“看着我,看着我。”埃德加睁开眼。“我爱你。”蕾格娜说。然后她被潮水般的纯粹快感所淹没,不禁叫出了声,同时感觉埃德加也在她体内痉挛起来。高潮持续了很久,然后蕾格娜瘫倒在埃德加胸口,激情的释放让她精疲力竭。

蕾格娜趴在埃德加身上,过去五年的记忆浮现在眼前,仿佛一首终于回想起来的诗。她想起了“天使号”上遭遇的可怕风暴;想起了抢走她要送给威尔夫的结婚礼物的那个戴头盔的不法之徒;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威格姆时那只摸上她胸部的讨厌的手;想起了得知威尔夫已婚且有一子时自己的震惊;想起了威尔夫移情别恋卡尔文时自己的痛苦;想起了威尔夫遇害时自己的恐惧;想起了温斯坦的邪恶。但所有这些事的背后都有埃德加的身影。他对她的友善发酵成仰慕,然后升华成炽热的爱情。感谢上帝将埃德加赐给了我,蕾格娜想,感谢上帝。

* * *

蕾格娜回自己的房间后,埃德加在幸福的眩晕中躺了很久。他本以为自己命中注定要经历两段不可能善终的爱情——他爱的第一个女人死于非命,而他爱的第二个女人又高不可攀。可现在,蕾格娜说她爱他。瑟堡的蕾格娜,全英格兰最漂亮的女人,爱建筑匠埃德加。

埃德加重温着刚才的点点滴滴:亲吻她的肌肤,脱下她的衣服,抚摸她的双乳;她落在他下体上的吻,那么轻,又那么烫,几乎是不经意的顺带一吻;她叫他睁开眼,看着她。世上曾有人像他们一样热烈地享受彼此的肉体吗?曾有人像他们一样深爱彼此吗?

唔,多半有,埃德加想,但也许不多。

带着满心的欢喜,他渐渐沉入了梦乡。

修道院的钟声唤醒了埃德加。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我真的同蕾格娜做过爱?第二个念头是:我是不是迟到了?

是的,他同蕾格娜做了爱。没有,他还没迟到。修士们会在天亮前一小时起床。他还有充足的时间。

埃德加和蕾格娜都没想过两天之后的事。他们会离开夏陵,前往德朗渡口,蕾格娜会在女修道院里避难,然后他们才会考虑将来怎么办。可现在,他忍不住盘算起来。

埃德加同蕾格娜之间社会地位的差距已经没有先前那样大了。埃德加是一位功成名就、小有资财的工匠,在德朗渡口和奥神村举足轻重。蕾格娜虽说是贵族女人,但已经成了寡妇,而她的经济收入还被温斯坦截断了。他们不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依然高下有别。埃德加对此无能为力,但他决定不让这一缺憾破坏今天的快乐心情。

埃德加在厨房里找到德恩治安官,后者正在用早餐——一盘冷牛肉加一杯啤酒。埃德加又紧张又兴奋,根本不觉得饿,但还是吃了点东西——他需要足够的体力。

德恩看了看门外的天空,说:“天快亮了。”

埃德加眉头一皱。蕾格娜可不是会迟到的人。

他朝马厩走去。马夫正在给三匹马上鞍,那是蕾格娜、卡特和阿格尼丝要骑的,还给一匹驮马的驮篮里装口粮。埃德加给巴特里斯上了鞍。

德恩过来说:“一切就绪,只是蕾格娜还没到。”

“我去叫她。”埃德加说。

埃德加匆匆穿过城市。天光渐亮,面包房里升起了青烟,但在前往郡长大院的路上,他一个人也没见到。

有时大院会有人守卫,并设置栅栏,但现在没有——这一年,国王同维京海盗缔结了休战协议,威尔士人也偃旗息鼓了。埃德加轻轻打开门,整个大院阒寂无声。

他快步朝蕾格娜的房子走去。他用力敲了敲门,又试了试门把手。门没有上闩。他推开门走进去。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埃德加双眉紧锁,突然心惊肉跳。到底出什么事了?

房间里没有亮灯。埃德加眯着眼,用力朝黑暗中看去。一只老鼠从火炉前跑过,看来炉火早就灭了。双眼适应了从门里透进来的微弱晨光之后,他看见大多数蕾格娜的东西都在这儿——挂在钉子上的衣服、放奶酪的箱子和存肉的柜子、杯子和碗盆,但孩子睡的小床不见了。

蕾格娜踪影全无。冰冷的火炉说明她好几个小时前就离开了,八成是在德恩治安官的大院里同他道晚安之后不久。不论她去了哪个方向,此时都已经离开几英里了。

想必她改变了计划。但她为什么不给埃德加送个信呢?或许有人阻止她这样做。这意味着她极有可能已被人强行劫走并单独禁闭。十有八九是温斯坦和威格姆干的。现在,蕾格娜已经沦为他们手里的囚犯。

埃德加怒火中烧。他们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蕾格娜是自由的女人,还是伯爵的女儿、郡长的寡妇,他们没有权利这样做!

如果他们发现蕾格娜打算逃走,那是谁将计划泄露给他们的呢?或许是治安官的某个仆人,甚至可能是卡特或者阿格尼丝。

埃德加必须找出他们将蕾格娜带到哪里去了。

他怒气冲天地离开房子。他本来做好了与威格姆或温斯坦对质的准备,但威格姆多半离他更近。在夏陵的时候,他睡在自己母亲吉莎的屋里。埃德加大步穿过草坪,前往吉莎的屋子。

门外有一名武装士兵,坐在地上靠着墙打瞌睡。埃德加认出那是埃尔夫加,他身材高大强壮,却是个性格和蔼的年轻人。埃德加没有理会他,径直猛敲大门。

埃尔夫加突然惊醒,跳了起来,脚下东摇西晃。他看了看周围的地面,总算回过神来,捡起一根疙疙瘩瘩、做工粗糙的橡木棍子。他看上去似乎拿不准接下来要干什么。

门被猛然撞开,里面又有一个武装士兵。想必他刚才正在门口睡觉。此人叫福尔克里克,比埃尔夫加更年长,也更小气。

埃德加问:“威格姆在这里吗?”

福尔克里克盛气凌人地反问:“你是谁?”

埃德加提高嗓门儿道:“我要见威格姆!”

“你再瞎嚷嚷,我就打破你的头!”

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别担心,埃尔夫加,这家伙只是德朗渡口来的小建筑工。”威格姆从里面的阴影中现身:“但他最好给我一个该死的理由,解释一下为什么大清早的来砸我的门。”

“你知道为什么,威格姆。她在哪儿?”

“别不知天高地厚地质问我,不然你就会因为无礼而受惩罚。”

“而你会因为绑架贵族寡妇而受到惩罚,这在国王眼中是对他的严重冒犯,比我对你的冒犯严重得多。”

“没有任何人被绑架啊。”

“那蕾格娜夫人哪儿去了?”

威格姆的妻子米莉和吉莎出现在埃德加身后,两人头发蓬乱,睡眼惺忪。

埃德加继续问:“她的孩子在哪儿?国王会想知道的。”

“一个安全的地方。”

“什么地方?”

威格姆冷冷一笑:“你不会认为自己可以得到她吧?”

“你才是向她求婚的人。”

米莉问:“什么?”显然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她丈夫向蕾格娜求过婚。

埃德加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但蕾格娜拒绝了你,对不对?”他知道挑衅威格姆是愚蠢的,但他怒火攻心,已经克制不住了,“所以你绑架了她。”

“我受够了。”

“你是不是只会通过这一招来得到女人,威格姆?通过绑架她是吗?”

埃尔夫加窃笑起来。

威格姆上前一步,冲埃德加的面门就是一记重拳。威格姆虎背熊腰,唯一的特长就是打架,这一拳让埃德加痛得龇牙咧嘴,他觉得自己的左半边脸火辣辣的。

埃德加头晕目眩的时候,福尔克里克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后,用专业的动作将他死死固定住,然后威格姆朝他肚子上来了一拳。埃德加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不由得一阵惊慌。威格姆朝埃德加裆部踢了一脚。埃德加一时停止了呼吸,痛苦地哀鸣着。然后他脸上又挨了威格姆一拳。

这时,埃德加看见威格姆从埃尔夫加手里接过木棍。

恐惧攫住了埃德加,他担心自己会被活活打死,那样就不会有人保护蕾格娜了。那根棍子画着弧线朝他面门袭来,他扭过头,沉甸甸的木棍正好击中他的太阳穴,一阵剧痛闪电般传遍颅骨。

然后,埃德加的胸上也挨了一棍,他觉得自己的肋骨断了。他浑身瘫软,意识模糊,要不是福尔克里克紧勒着他,他早就站不住,倒在地上了。

透过嗡嗡的耳鸣,埃德加听见吉莎在说:“好啦,别把他弄死了。”

然后威格姆说:“把他扔进池塘里。”

埃德加被人抓住手腕和脚踝,抬过大院。一分钟之后,他感觉自己被抛入空中,身体入水沉没。一时间,埃德加甚至想干脆躺在池底淹死得了,那样就一了百了了。

他翻了个身,跪伏在池底的淤泥中,奋力将脑袋探出水面喘气。

他强忍着疼痛,像婴儿一样慢慢爬行,直到池边。

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你这可怜的家伙。”

他认出这是厨房女工吉尔达。

埃德加挣扎着想站起来。吉尔达抓住他胳膊,帮他站起来。埃德加张开肿胀开裂的双唇,咕哝道:“谢谢。”

“天杀的威格姆。”吉尔达说。她撑住埃德加的腋下,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你要去哪儿?”

“德恩家。”

“那走吧。”吉尔达说,“我搀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