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师父的秘密」

我作了个梦,是天使从空中降临的梦。

原本以为这场梦和之前不同,肯定是场美梦,结果天使身上有局部打着马赛克,还露出让人厌恶的表情,噗呼呼地笑着。等我察觉看样子这次依旧是场恶梦时,就清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

眼前是一片只有岩石和沙土的世界。

魔大陆。

因为人魔大战而被扯裂的巨大陆一部分。

过去魔神拉普拉斯统整的魔族领域。

面积虽然约有中央大陆的一半,但几乎没有植物,地面干涸龟裂,有许多类似巨大阶梯的高低落差地形,还有比人高的岩石阻挡去路,是一片宛如天然迷宫的土地。

而且魔力浓度很高,存在着许多强大的魔物。

据说如果想要步行横越魔大陆,大概必须耗费横越中央大陆的三倍时间。


我正在思考该如何对艾莉丝说明接下来会是一段漫长旅途,她看起来却很有精神。

睁着散发出光芒的双眼观察魔大陆的大地。

「艾莉丝,这里是魔大陆……」

「魔大陆!要展开冒险了呢!」

结果她很高兴,真是从容啊。算了,也不需要立刻说明引起她的不安。

「动身了,跟我走。」

在瑞杰路德的号令下,我们开始移动。


★ ★ ★


在我休息的期间,艾莉丝已经和瑞杰路德创建起相当不错的交情。

她高高兴兴地从自己在家里的事情讲起,也提到了魔术和剑术课程的话题。

瑞杰路德虽然话不多,但对于艾莉丝的发言都有一一回应。

一开始吓得半死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这个恐怖的男子,艾莉丝已经不再害怕。

在对话时,她偶尔会讲出非常没礼貌的发言让我心惊胆跳,不过瑞杰路德并没有生气。无论听到什么,都很干脆地应付过去。

到底是谁放出斯佩路德族很容易暴怒的谣言啊!

况且以前也就算了,现在的艾莉丝多多少少懂得察言观色。

关于这部分,我有和艾德娜一起确实指导,所以她应该不会突然讲出惹火对方的发言吧。希望真的是这样。

只是面对不熟悉的对象,也不知道什么发言会踩到地雷,只能祈祷艾莉丝能尽量慎重。

顺道一提,艾莉丝本身的地雷非常容易就会被踩中,所以拜托瑞杰路德也能多加小心。

我心里正在烦恼这些事,就听到艾莉丝提高了音量。

「鲁迪乌斯是妳哥哥吗?」

「才不是!」

「可是,格雷拉特是家族姓氏吧?」

「是没错,但不是那样!」

「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

「两边都不对啦!」

「虽然我不清楚人族的事情,但是妳要好好珍惜家人。」

「我不是说过不是那样吗!」

「无所谓,反正要好好珍惜对方。」

「呜……」

瑞杰路德的语气强烈到连艾莉丝都不由自主地有点畏缩。

「我……我会好好珍惜他啦……」

嗯,其实我们真的不是兄妹,而且艾莉丝的年纪还比我大。


魔大陆遍地都是岩石,地形的高低落差也很剧烈。

地面坚硬,土壤呈现碎裂的粒状。就是那种缺乏营养,差不多快化成沙漠的感觉。被关在这种土地里,就算是魔族也会发起战争吧。

这里几乎看不到植物,顶多偶尔会出现类似仙人掌的奇妙岩石。

「唔。你们稍微等一下,绝对不可以动。」

每过十几分钟,瑞杰路德就会这样说并沿着前进方向往前跑。他敏捷地跳过岩山,三两下就不见人影。

真是惊人的身体能力。虽然基列奴也很夸张,但如果以数值来显示敏捷性,说不定瑞杰路德会占上风。

离开不到五分钟之后,瑞杰路德就会回来。

「久等了,走吧。」

即使没有特别说明,也能闻到三叉枪前端传来微微血腥味。

他大概是先去打倒阻挡我们前进的魔物。

我记得洛琪希辞典上有注明,斯佩路德族额头上的红宝石具备类似雷达的机能。

多亏有这个才能提早发现敌人,在魔物注意到我们之前就发动奇袭,瞬间打倒对方。

「我说,你从刚刚起就在忙什么啊?」

艾莉丝毫不客气地发问。

「打倒前方的魔物。」

瑞杰路德简洁回答。

「为什么明明没有看到,你却知道有魔物啊!」

「我能够看到。」

瑞杰路德说完,把浏海往上拨。

他露出额头,还有那上面的红宝石。

艾莉丝刚看到那个宝石时还有点畏惧,但仔细观察,那东西其实相当美丽。她立刻换上充满兴趣的表情。

「真方便!」

「或许方便,但我好几次都觉得没有这种东西会比较好。」

「那我可以好心收下!来!挖出来给我!」

「没办法那样做。」

瑞杰路德面露苦笑。

艾莉丝居然也学会开玩笑了……应该是在开玩笑吧?

「话说回来,我有听说过魔大陆的魔物很强。」

「这附近并不算强,不过因为偏离道路,所以数量很多。」

没错,数量很多。从刚刚开始,瑞杰路德几乎是每十几分钟就要行动一次。

在阿斯拉王国,即使搭乘马车移动好几个小时也不会遇到任何魔物。

虽说在阿斯拉王国有骑士团和冒险者负责定期驱除魔物,但魔大陆上的遇敌率未免也太夸张。

「你从先前开始就是一个人去对付魔物,真的不要紧吗?」

「没问题,全都一击解决。」

「是这样吗……如果累了请说一声,我至少可以支持,也能够使用治愈魔术。」

「小孩子不必担心多余的事情。」

语毕,瑞杰路德把手放到我的头上,略带迟疑地摸了几下。

这个人是那样吗?喜欢摸小孩子的头吗?

「你只要待在妹妹身边保护她就可以了。」

「所以说!我才不是妹妹!我是姊姊!」

「唔,原来是这样,抱歉。」

瑞杰路德讲完,也把手伸向发脾气的艾莉丝头上,却被她挥手拍开。

真可怜啊,瑞杰路德。


★ ★ ★


「到了。」

大概走了三小时左右吧。

由于经过高低落差很大,而且又蜿蜒曲折的道路,因此花了不少时间。

然而如果换算成直线距离,大概还不到一公里吧。

相当累人。昨天也是,我总觉得身体很沉重。

是转移的影响吗?还是单纯只是因为我缺乏体力?明明在基列奴的指导下,我都有规律地锻炼体力啊。

「是村庄!」

艾莉丝似乎完全不累,以充满兴趣的态度望着眼前的村落。真嫉妒她的体力。

虽然艾莉丝说是村庄,但看起来比较像是规模更小的聚落。

只有约十几间的屋子聚集在一起,外围搭建着一圈简陋的栅栏。

在栅栏内侧有一片不太宽广的田地。虽然不知道田里种着什么,但收成看起来并不好。在这种没有河川的地方培育作物是不是太勉强了呢?

「站住!」

我们在入口被挡下。定睛一看,有一名年约国中的少年站在门边。

他有着一头蓝发,让我联想到洛琪希。

「瑞杰路德,那两个家伙是什么人!」

是魔神语,看来我在听力方面没有问题。

「就是之前的流星。」

「真可疑,不能让他们进入村内!」

「为什么?哪里可疑?」

瑞杰路德以严厉的表情逼近门口的警卫,这杀气真惊人。

要是刚碰面时他就散发出这种杀气,我大概已经想也不想地就逃走了吧。

「不……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吧!」

「他们只是被阿斯拉王国发生的魔力灾害波及,转移到这里而已。」

「可……可是啊……」

「你这家伙,打算狠心丢下这种小孩不管吗……?」

瑞杰路德握起拳头,我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

「他也只是在运行工作而已,请克制。」

「什么……?」

「或者该说,像他这种小喽啰根本没有决定权。应该要叫他去找更高层的人士出面会比较好吧?」

听到小喽啰这形容,少年皱起眉头。

「也对,洛因,找村长来。」

瑞杰路德这样说道,并以骇人的眼神瞪着少年,要他别继续啰唆一些废话。

「嗯,我也正想这样做。」

叫作洛因的少年闭上眼睛,就这样过了约十秒钟……

「…………」

他在做什么,怎么不快点去叫村长啊?居然还闭上眼睛,该不会是在睡觉吧?

难道是在等人吻他吗?

「瑞杰路德先生,这是……?」

「米格路德族即使分处两地,也可以和同族彼此对话。」

「啊,话说起来,师父好像也有告诉过我这种事。」

正确来说,是洛琪希送来的书里有提到。上面写着米格路德族的亲近者之间能够互相通信,还顺便提到她就是因为无法办到这件事才离开村子。

洛琪希真可怜……

是说,原来这里是米格路德族的聚落啊。

提出洛琪希的名字会不会比较好呢?

不,既然不清楚洛琪希和这村庄的关系,也有可能反而多生事端。

「村长似乎要过来。」

「也可以由我们主动过去。」

「就说不能让你们进村啊!」

「是吗?」

现场暂时充满尴尬的气氛,艾莉丝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艾莉丝听不懂魔神语。

「因为我们很可疑,所以村长要亲自来确认。」

「什么嘛,我们哪里可疑……」

皱起眉头的艾莉丝低头望向自己身上的服装。那时因为要离开城镇,所以她换上了剑术课程时使用的训练服。虽然有点过于轻便,但并不奇怪。至少看在我的眼里,和瑞杰路德并没有太大差异。如果她今天穿的是礼服,那的确非常可疑。

「应该不要紧吧?」

「哪方面要不要紧?」

「虽然我也不会讲是哪方面,可是该怎么说?就是像这种情况……」

「不要紧啦。」

「是吗……?」

碰上这种在入口就起了争执的事态,就连艾莉丝也多少会感到不安。

不过,听到我说不要紧后,她立刻安分下来。

「村长似乎到了。」

有个拄着拐杖,但外表却像个小孩的家伙从村子内部走了过来。旁边带着两个国中女生……我的意思是年纪看起来像是国中生的少女。每个人的体型都偏矮小。难道米格路德族即使成人,外表也只会长成国中生左右的模样吗?

洛琪希辞典里并没有写着这种知识……

不,插图的确画了看起来像国中生的人物。我还以为是洛琪希的自画像所以感到很温馨,但那该不会是米格路德族成人后的外型吧?

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村长和洛因开始交谈。

「就是这两个人吗……?」

「是,其中一个似乎会说魔神语,实在非常可疑。」

「语言这种东西只要学习,无论是谁都能学会吧?」

「这种年纪的人族为什么要学习魔神语!」

说的有道理。这句话让我差点感到认同,村长却拍了拍洛因的肩膀。

「好了好了,你也冷静下来在旁边等。」

村长慢慢地走向这边。总之,我先低头行了个礼。不是贵族用的那种动作,而是日本式的弯腰致意。

「初次见面,我叫作鲁迪乌斯·格雷拉特。」

「哎呀,这真是有礼貌。我是这聚落的村长,洛克斯。」

我对艾莉丝使了个眼色。面对外表年龄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但是气质显然不太一样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局促不安地一下双手抱胸一下又放下。

她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摆出双手抱胸双脚张开的招牌姿势吧。

「艾莉丝,快打招呼。」

「可……可是,语言不通啊。」

「只要照上课时那样做就好,我会帮忙转达。」

「呜……初……初次见面,我是艾莉丝·伯雷亚斯·格雷拉特。」

艾莉丝按照在礼仪规矩课程中学过的方式打了招呼。

洛克斯看到她的动作,脸上露出笑容。

「这位小姑娘该不会是在向我致意吧?」

「是的,这是我们故乡的致意方式。」

「哦?和你的方式似乎不同?」

「因为男性和女性各有不同的规矩。」

「这样啊。」洛克斯点点头,接着模仿我的动作对着艾莉丝弯腰行礼。

「我是这聚落的村长,洛克斯。」

看到对方突然低头,艾莉丝惊慌失措地看向我。

「鲁迪乌斯,他说什么?」

「他说他是这聚落的村长,洛克斯。」

「是……是这样吗……哼……哼哼,真的和鲁迪乌斯说的一样,有确实传达给对方呢。」

艾莉丝扬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好,这下这方面应该解决了。

「那么,能允许我们进入聚落吗?」

「唔……」

洛克斯以毫不客气的视线仔仔细细看遍我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别这样,要是被那么热烈的视线注视,会让人产生想脱掉衣服的冲动啊……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我的胸前。

「那个项链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的师父送我的。」

「你的师父是哪里的什么人?」

「名字叫洛琪希。」

我老实地讲出洛琪希的名字。仔细想想,这是尊敬师父的大名。

哪有必要隐瞒。

「你说什么!」

这时突然大叫的人是洛因。他以惊人的气势走了过来,抓住我的肩膀。

「你……你刚刚是不是提到洛……洛琪希?」

「是,她是我的师父……」

回答的同时,我对在视线角落里握紧拳头的瑞杰路德做出制止动作。洛因的脸上并没有怒气,只有焦躁。

「洛……洛琪希现在在哪里!」

「这……我也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了……」

「快告诉我!洛琪希……洛琪希是我的女儿啊!」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楚刚才的话。」

「洛琪希是我的女儿!那家伙还活着吗!」

Pardon?不,其实我有听到。只是,我实在很介意这看起来像国中生的家伙到底几岁?毕竟光看外表,他反而像是洛琪希的弟弟。

不过,这样啊,是喔……

「快告诉我!她二十多年前离开这村子以后,就毫无音频!」

看来洛琪希是瞒着父母离家出走。

虽然我没听她提过这种事情……真是,我这师父老是解释得不够清楚。

话说回来,他说二十年?咦?那洛琪希现在到底几岁?

「拜托你!不要不说话,快点讲些什么!」

哎呀,抱歉恍神了。

「洛琪希现在应该待在……」

这时,我注意到自己的肩膀一直被对方抓着。

宛如受到威胁。

总觉得若是因为受到威胁才讲出情报似乎不太对呢,看起来会很像是我屈服于暴力之下。

如果想用暴力让我屈服,至少要用球棒破坏电脑并以空手道狠狠教训我之后,再以不堪入耳的侮辱唾骂来挫折我的内心才行。

这时我必须摆出毅然态度,要不然或许会让艾莉丝感到不安。

「在那之前,请先回答我的问题。洛琪希现在是几岁呢?」

「年龄?不,比起那种事情……」

「这是很重要的事!还有也请告诉我米格路德族的寿命!」

这是绝对要在这里先问清楚的情报。

「啊……噢……洛琪希她应该………今年四十四岁。米格路德族的寿命大约是两百岁,虽然也有不少人病死,但如果以老死来计算,大约是这个年龄。」

和我同年,有点开心。

「是这样吗……啊,顺便请你放开手。」

洛因终于放开我的肩膀。很好很好,这下可以开始对话了。

「洛琪希在半年前应该是待在西隆王国。

虽然没有直接见面,但我们有互通书信。」

「书信……?那家伙会写人类语言的文本吗?」

「至少在七年前就已经很完美。」

「是……是吗……那,她平安无事吧?」

「除非生了急病或是遭到意外,不然应该过得很好吧。」

我这样说完,洛因就摇摇晃晃地屈膝跪地。

他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眼中还泛着泪光。

「是吗……她没事吗……真的平安无事吗……哈哈……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呢,爸爸岳父大人

不过,看到这模样让我回想起保罗。要是知道我平安无事,保罗会不会为我落泪呢?真想早点送信去布耶纳村。

「那么,可以让我们进入聚落吗?」

我无视在旁边哭泣的洛因,对村长洛克斯提问。

「当然可以,怎么能对通知我们洛琪希平安的人做出失礼举动呢。」

洛琪希送我的项链发挥出卓越的效果。

早知道一开始就拿出来给他们看。不,根据对话内容,也有可能被怀疑是我杀了洛琪希并夺走项链。毕竟魔族似乎寿命很长,外表和年龄不一致的状况应该很常见。就算我外观看起来像是十岁小孩,万一被发现精神已经超过四十岁,也有可能引起奇妙的怀疑。

必须小心一点。

要尽量做出符合小孩子的举动。

就这样,我们进入了「米格路德族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