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仲夏之夜


爱情中的甜浆可以抵消大量的苦液,这就是对爱情的总的褒誉。——济慈


赵水光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推开门,阿姨,还有表妹晨晨全在那了,赵妈妈回头看见是她,喊了句:“丫头。”眼眶泛红。

赵妈妈向来都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鲜少在自己女儿面前如此脆弱。赵水光见这样也慌了,逼着自己走上前,看见她家老太太全身插着管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也是黄得吓人。

赵水光有点不相信,上个月还在老太太家吃的饭,嚷着:“还是外婆烧的糖醋排骨最好吃,下次要吃外婆烧的。”老太太笑眯眯地边帮她盛饭,边说:“好,好。”没想到,再无机会。

上个月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小姨轻声说:“妈,大丫头来了。”赵水光赶紧靠到病床前,喊:“外婆。”声音还未出口已经沙哑。

赵水光突然想起外婆以前总会说:“以后要是走不动了怎么办?”

当是她还拍了胸脯说:“操心什么啊,有我们呢。”

那个时候,她从来都没想过老太太会真的有站不起来的一天,原来这样的事,老太太却是在天天担心着害怕发生的。

小学的时候,赵水光大部分时间都和老太太住在一起,每日放学老太太都会在校门口等着接她,她还在路上闹着要吃冰棍,但老太太都说太脏了,不让吃,她就赖皮说不走了,虽然老太太也会生气,但总有几次能成功的。

赵水光看着老太太脸上深刻的纹路,干枯的皮肤,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她还能想起老太太背着手出去打牌的精悍身影,她还能记得儿时老太太给她说的故事,她还能忆起在放学路上老太太的手握着她小手的暖,她是怎么也想象不到如今的。

赵水光握着老太太干枯褶皱的手,就快落下泪来,突然很后悔自己没有发现,突然很后悔自己有那么长时间没有握着老太太的手出去走过。

老太太过了七十后就不再跑远了,常笑着说:“这十年,我都快记不得新街口是怎么走了。”现在再想来这话,辛酸得令人落泪。

大家都会说:“人都是犯贱的,失去了才会珍惜。”原来说的远远没有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刻来得凶猛。

只有真正发生了,你才会去后悔,而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赵妈妈上前,拉开赵水光,说:“医生说过了今晚危险期就好。”赵水光抬头,原来是有希望的:“真的,就能好起来了?”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对她妈妈的话坚信不疑。

赵妈妈正色说:“小光,你外婆年纪都那么大了,不可能指望像以前那样了,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赵水光一直以为外婆醒过来还会像以前一样,背着手精悍地去打牌、说话。现在想来八十多岁的老人倒下了,又怎么可能像年轻人一样有如此强的恢复力呢,她突然觉得“生命很脆弱”这句话远比书上写的残忍。

赵妈妈看她失望难过的样子,说:“今晚我守夜,回家帮我拿点换洗的东西,这是单子,你爸爸下班后就过来。别想了,先把这关过掉。”

赵水光接了清单,往外走,出了医院,正午的阳光辣得人眼疼痛无比,进门和出门这短短的时间,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她突然想打个电话给谈书墨,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很可能会在电话里哭出来。

回到家,赵水光很快地收好东西,检查了几遍,往医院赶。

晚上的时候,赵妈妈和赵爸爸都在医院守夜,赵水光坐在电视前,不停地换台,还是赶不走心中的恐慌,气氛压抑得让人尖叫,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害怕家里的电话响起来,意味着不好的消息。

结果家里的电话没响,她的手机响起来,赵水光飞快地奔回房间,看到那人的名字,二话不说接了起来,“喂”的一声突然觉得自己一天的紧绷,心中所有的恐惧都在这轻轻一声中流泻掉了。

那人低笑着问:“在干吗?”性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就像轻喃在耳边。

赵水光拿了手机走到客厅说:“没事,没干什么。”窝在沙发里,没力气说什么。

谈书墨顿了半天,他的直觉告诉他,赵水光每次的“没事”绝对是“有事”,平时她都是叽叽喳喳说今天看了什么电影,吃了什么好吃的。

半晌,赵水光轻轻地说:“我外婆住院了。”

谈书墨本靠在北京家里的阳台上,听见,捏紧了手机,站直了身子问:“是什么病?”

赵水光说:“不清楚,妈妈说是脑梗,就是常说的中风。”

谈书墨接着问:“现在怎么样了?”

赵水光调高点空调的温度说:“在观察,会好的,没事,不用担心。”与其说给他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谈书墨眯起眼睛,看向灯火通明的城市高楼,他仔细听着她的每一个字,每一次呼吸,想象着那孩子说这话时是何种神态,有着怎样的姿势,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有点无力,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就在她的身边。

赵水光努力想想,说:“你那怎么样?现在在家吗?”

谈书墨都一一应了,两人稀稀拉拉讲了些什么,其实都不记得了,赵水光说:“我要睡了,晚安。”

谈书墨说:“晚安。”末了,很是认真地说,“不管有什么结果,打给我。”

赵水光“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其实就算挂了电话,她也是睡不着的,但她知道他明早也是有北京的那边工作要做的,何必拉着他,再说讲些什么她都不知道,一门心思全在等妈妈的电话上。

后来,迷迷糊糊地,赵水光窝在沙发里睡着了,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家里电话响了,赵水光跳起来接的,赵妈妈的声音带着疲惫,语气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丫头,医生说你外婆情况好多了,别担心了,你爸爸马上就回家了。”

赵水光这才揉了眼睛,抱了被子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想起来,看看时间,想想还是发了短信过去:“外婆情况稳定了,不用担心,谢谢。”

才发了过去不到一分钟,手机就振动起来,赵水光奇怪,一看那号码,接了,问:“你还没睡?”

谈书墨的声音依旧平稳:“没,在查点资料,医生怎么说?”

赵水光一五一十地把她老妈的话汇报出来,他居然认真地听了,赵水光看看时间,快6点了。

明白那人哪是真的要查资料,暖暖的东西蔓延在心中,她轻轻说:“谈老师,谢谢。”

谈书墨淡淡地说:“赵水光,你的家人以后也会是我的家人。家人是不需要说谢的。”

赵水光一时愣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人生十九载,从来都没人对她这么说的。

谈书墨柔了声音:“我订了下周的机票,回来想去看看你外婆。”

赵水光还沉浸在彻底的震撼中,想都没想答:“好!”

谈书墨哄她:“快,现在睡觉吧。”声音里有低低的笑意。

她点头“嗯”的一声挂了电话,躺在床上,死活也睡不着,突然间“啊”了一下,他说要来看她外婆,看她外婆?只是来“看看”?

啊。这是什么事啊!

过了几日,赵水光把这话和希妙说了,希妙那时在涂指甲油,听了就画歪了,抓了电话说:“亲爱的,你行啊,都见家长了!”

赵水光莫名其妙地说:“什么见家长,他只是来看看我外婆。”

希妙笑得她头皮发麻地说:“少来了,你妈现在请假天天在医院里,你怎么知道你妈碰不着他?”阴恻恻地笑说,“小光啊,现在见家长都是从见女方的开始的,听姐姐的,没错。”

赵水光和希妙争了几句,挂了电话,觉得自己真是大难临头了,嘴上她是说不信,其实她真是太相信谈书墨是那种人了。

为了不让她老妈吓出心脏病来,赵水光同志决定先给她妈打个预防针。

赵水光最近也一直在医院忙活,趁着她外婆早上情况好点,她妈妈貌似心情舒畅,她开口:“妈,我有件事和你说。”

赵妈妈正在忙着收拾这几日客人送的花和礼品,说:“什么事啊?”

赵水光看看赵妈妈忙活的手,缩了缩头:“先说好,你不能打我,也不能骂我。”

赵妈妈一听就把手上的东西全放下了,坐到隔壁的空床上,看着女儿心神不宁的样子,非常不妙,急了说:“是什么事啊,你快说啊。”

赵水光这才扭扭捏捏地说:“我现在有男朋友了。”

赵妈妈一口气才缓过来,大叹一声:“哎哟,我还以为有什么事了,吓死我了。”

赵水光摸不着头地问:“你以为有什么事啊?”

过了很久,赵水光和希妙说起这事,希妙笑得都站不稳,说:“你妈不是以为你怀孕了吧!”

赵水光打她,想起她妈当时的表情,真觉得很有可能。

赵妈妈换了个姿势,摆摆手说:“没事,那男生是谁啊?我见过吗?”

赵水光到了这步真是难以启齿了,还是硬着头皮说:“不是哪个男生,你见过的,我们高中时的英语老师。”赵水光赶紧加了句,“你当时还说他帅呢,说这种人怎么会到我们学校当老师的那个。”

赵妈妈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直说:“难怪,难怪。”才说了一半,自觉不对,拧了赵水光耳朵一把,“你要死啊,高中居然给我搞师生恋!”

赵水光冤死了,搓了耳朵说:“没有!是毕了业才在一起的。”

赵妈妈这才罢手,站起来说:“就说你那时老不对劲。”继续收拾,想到了什么,说,“你那老师大你不少吧?你没给人家添什么麻烦吧。”

赵水光真是气死了,哪有当妈的这么说的,但她又不能不低头,说:“没有,怎么可能。”看看她妈的凶狠眼神,赶紧收回话,说,“真的没有,但他说想过来看我外婆。”

过会儿,病房里传出一阵爆骂:“这小孩真不懂事,哪有第一次就让人来病房见面的,你说说你……”